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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朝餘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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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朝餘孽

姜殷擰眉直視他雙目,冷笑反問:“我瘋了?”

“是。我從醒來那一刻我就瘋了,從前世全家死絕的時候就瘋了!你不知道從前在晉王手裏我過的是什麽日子。這一次我再也不會將自己置於沒有退路的境地!”

裴晗眉眼間情緒湧動:“我知道,阿殷。這萬般前塵往事我通通都清楚。我說過,我會替你殺了寧王洩憤,我說到做到。只是今時不同往日,他已是皇帝,你給我一點時間……”

姜殷不解,就事論事地駁他:“他是你父親,你當真會做這大逆不道、違背人倫綱常的事麽?若來日你後悔,我如何自處。”

“且莫論我年幼時他是如何折磨我的,我也死過一次。該還的情分我早還幹凈了,”裴晗道,“說到底,我只欠你,阿殷。”

“隨你吧,”姜殷忽然覺得有些厭倦,“我早說過咱們兩清。其實死過一次的好處就是,我明白誰都是靠不住的。我不再信你了,裴晗。”

裴晗似乎想說什麽,臨了了卻什麽都沒說出來,他呼出一口氣,頗有些難過的意味。

姜殷預備著送客,道:“太子殿下還有什麽要說的嗎?”

裴晗方才已經沈默良久,此刻語氣滯澀,緩緩問道:“你預備哪日去呢?”

不用問,姜殷也知道他指的是劫裴暄一事。

“皇上傳我五日後入宮,到時候也不必折返了,一路往牢裏走一遭。”姜殷道。

她這時候後知後覺想起裴晗是主動來找她的,卻從始至終是她在提要求,並沒聽見裴晗要問什麽,或是求什麽。

於是她又一次問道:“你大老遠來一趟,到底是要什麽?”

裴晗斂眉道:“我想說的已不必說了。另外,五日後你見完父皇在北貞門等我一陣,我有樣東西交給你,屆時你再去不遲。”

姜殷覺得也不算什麽太難的要求,於是一點頭,道:“好。只是若你來遲,我可不會等你。”

裴晗低聲道:“這個自然。”

*

五日後,大殿外。

姜殷身著朝服,高束長發,面沈如水,從大殿內走出。

柔勉等候在門口,見她出來,忙迎過去:怎麽說了這樣久,膝蓋都跪疼了吧?

姜殷不說話,打手勢回答:老東西跟我打啞謎呢,煩得很。

柔勉面露心疼之色:他怎麽說,要囑咐你什麽事?

姜殷腳步未停,動作也似帶了點怒氣:還能有什麽事,還不是拐彎抹角地刺探晉王的事情,另外趕我回涼州唄。說什麽不從侯府都一應修建完善,這是要拴著我當看門狗,替他去看著他弟弟呢。

柔勉柳眉一束:裴渙過河拆橋,也太不懂感恩之心。若沒有姐姐,他能有今天麽?

姜殷看了她一眼,揶揄:我今後得看著,少讓你總跟在我身邊了。趕明兒皇上真要發配我去戍邊,要留個牽絆,把你許配給哪位皇室宗親,可就難辦了。

柔勉臉霎時通紅,低頭不答話了。

姜殷摸了摸她下巴頦,小聲笑道:“你年紀不小啦,也該正正經經給你看起人家來。對了,今日皇上提起你,說你和長白公主年紀相仿,平日可多多來往,你若是得閑過兩日就去吧,如今情況安穩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,你的詩書也可撿一撿了。”

柔勉急了,腳下步子也慢了:“我不想去。再說了,姐姐不是要回亭山麽?難道不帶我同去?”

姜殷沈聲道:“我自己一個人去為好。雖說我有把握瞞過皇帝,但是路上難免多有不便,到時候我不一定顧得上你。你留在闕京,有幾位箴女和裴晗看著,我少些後顧之憂。”

“那阿眉呢?你怎麽又肯帶阿眉去?”柔勉鮮少這樣同姜殷爭論,姜殷有些訝異,對她道:“我總要個人幫著我,阿勉,你明白我的。”

她既這樣說,阿勉也不好再爭論什麽,只得安順地點點頭,道:“我聽姐姐的就是。”

步行許久,終於到了北貞門。

果不其然,裴晗候在門外,時間卡得正好,他仿佛也是剛剛走到的模樣,並不惹人懷疑。兩人十分自然地遇見了,互相見禮。

裴晗這日穿著頗鮮艷,打扮得像個炸毛的孔雀,十分紮眼,卻顯得臉色蒼白,神色懨懨的。

寒暄兩句,兩人走出了護衛的視線,裴晗低聲丟出一個驚天大雷:“你要做的事情,我已替你做了,牢裏我安排了自己人,現下冒名頂替的那位至多能撐半個月。他人現在在我城外的車內,已經往潁川方向走了。”

姜殷眉目一凜,卻仍舊維持著不動神色的模樣,道:“你這是何意?”

他輕飄飄道:“我本來就有大牢的手令,這事我來做方便得多,也沒什麽風險。若你不嫌棄,我陪你走一遭亭山。”

姜殷嘆息般道:“你這又是何必……”

“憑你怎樣想,事情我已做了,”裴晗道,“所以,麾下要一同前去麽?”

姜殷沈默了一會兒,點點頭:“我要找的人已經在你手裏了,我自然要跟去。”

裴晗笑了笑:“是了,是這個道理。”

太子的車駕很快,當日就出了闕京,當晚,姜殷便在臨近的延三縣見到了裴暄。

客棧小屋內燈火如豆,浸染出橙紅發白的光暈,燈下坐了個身形消瘦的男子,身後立著兩位看守的侍衛,見到裴晗和姜殷身影,兩人行禮後出了房門。

裴暄轉過頭來,兩頰消瘦,脊梁卻仍舊是筆直的。他眉目郁郁,見到裴晗眼睛也不擡。

姜殷心裏有些疑惑,似乎是沒料到這就是裴暄。

他與她幼時對裴暄的印象太不相同了。那時的裴暄少負盛名、清俊動人,是姜殷少年時的春閨夢中人。

多年不見,他憔悴消瘦,是傲骨不折的階下囚。雖不算失了風骨,卻到底不是從前的人了。

見到姜殷這個略生略熟的面孔,他擡了眸,眼中略有些不解。

姜殷試探性地開口道:“在下姜殷,與您從前還有些緣分,不知您是否記得?”

裴暄的眼瞳緊縮,想必是想起來了。

他嗓音有些發顫:“你是……姜家的大小姐,姜殷?”

姜殷沒有回答,算作默認。

“是你……”裴暄枯冷的眼眸內有明滅火光,“那你現在是誰?姜子敬人間蒸發,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,怎麽會出現在這兒?”

姜殷不喜他這般問,冷道:“公子想比沒有聽說,如今我行走四處,已不再借用姜家長女的名號。如今我是新封的不從侯,公子再這般稱呼也不合宜。依著我的封號,喚一句麾下為好。”

裴暄有些驚訝,又有些怒意:“你……你就是那位女侯,叛國作亂,謀反通敵,你好大的膽子!”

裴晗見他不尊,有些站不住,然而姜殷見他發怒卻並不生氣,趕在裴晗開口前道:“如今公子是前朝餘孽,把語氣放尊重些吧。”

裴暄冷笑道:“我父皇已死,我自然沒有茍活世間之念,要殺要剮悉聽尊便,只是麾下大老遠將我從牢中劫出,不知又是為何。”

他既有此問,必然是已經起疑,姜殷原本動機不善,如今給他瞧了出來,便作出一副“不裝了”的模樣,直道:“本也沒打算瞞著公子。”

“家醜國恨當頭,裴暄,想必你如今恨極了吧?”姜殷問道。

裴暄與她對視數秒,問道:“你想做什麽?”

“公子或許有所不知,我是西涼神女,信奉無限天的因緣因果之說。所以我送公子去亭山居住,給公子一條生路,算作了卻咱們從前婚約的緣分,你今後安居亭山,也不要再想興覆作亂的事情了。”

這道理聽來十分牽強,讓人不由得起疑,但姜殷既然編出了這樣的鬼話來,自然是不打算將事實對裴暄和盤托出,因此也不等裴暄再發問,便回頭告辭:“我勸公子還是惜命,夜深了,告辭。”

步入屋外,裴晗差兩步跟在姜殷身後,默默不語,姜殷也不發話,往自己的房間行去。

走到門外,她回轉身來看裴晗。

“我其實不需要你這麽做的。你是東宮太子,雖說尊貴無極,卻不比我松快多少。若這事我來做,屆時東窗事發,我還能歸順西涼逃一條命,但若你被發現,就幾乎沒有逃脫之法了。”

裴晗斜斜倚著闌幹,懶懶道:“沒事,我心甘情願。”

他眉目有些郁結,這幾日都是這樣,仿佛心下總不順暢的模樣。

姜殷見他這個模樣,心下也覺得悶悶的不痛快,但也懶得跟他廢話,於是轉身便要進門,然而才剛回身,卻被裴晗一拽,拖入了懷中。

她用力一掙,竟然沒能掙脫開他的懷抱。

姜殷可是斬了狼神的人,由此可見裴晗用了十足的勁鎖住她。姜殷自然有些惱了,怒道:“你發的什麽瘋?!”

再一擡頭,卻對上裴晗一雙黑沈雙目,裏頭似乎也泛著灼灼顏色。

姜殷打算同他講道理,於是咬了咬牙,溫聲道:“你松開,有什麽事我們進屋好好說,在這裏人多眼雜。”

下一個瞬間,裴晗手下發力,姜殷只感覺天旋地轉,一下竟直接被裴晗打橫抱起。

只見裴晗還是一副壓著怒火的神色,手臂緊緊攬著她,沒有絲毫要松開的意思,隨即啞聲道:“好,那就進屋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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